安天河看了一眼喊他的人,是带领这支搜索分队的队长,隶属空降旅一团三连连长,姓高。
高连长个头中等,皮肤黝黑,身形精瘦而结实,总是板着一张不讨喜的扑克脸。
安天河对他一直有抵触情绪,当初就是这个人,在军队伤亡较大,人手吃紧的时候,半强迫半劝导地将他拉进了预备队里。
诚然作战的时候,都是空降兵、特警们打头阵,他们这些平民青壮都是后排的替补,但是没经过任何训练,武器就发一把防暴钢叉,就要去直面血淋淋的战斗,换作谁都没那么快能接受和适应,总让人有种被抓壮丁的感觉,很是不爽。
但同时,安天河又不得不暗中佩服高连长。
他每次战斗必身先士卒,尤其一手枪法极为精准,好几次出现危机,都在他的手枪射程内稳住局势;不仅如此,他还克服了队伍武器不统一,人员职业化技能各异的难处,摸索改良出一套现代版戚家军鸳鸯阵的战法,尤其适用于城市街道清理行尸,这大大提高了队伍的协作战斗力。
很快这个方案被空降旅陈旅长知晓,并迅速推广到所有队伍,为此他还下令褒奖高连长,这是可自空降旅到清河市以来,第一次公开褒奖个人。
提起这件事,旁人无不竖起大拇指,子弟兵中还是有能人啊!
扔掉不知何时已经烧到过滤嘴的烟头,安天河提起钢叉走进了队伍中。
没过多久,一辆运送完生活物资的卡车驶来,将他们接回了龙潭镇营地。
龙潭镇位于清河市北郊,距市中心15公里,是离市区较近的乡镇,虽然总人口有四万余,但是分布的比较散,住在镇中主街道的仅有八千来人。
从市区撤退到这里的军民一起则超过了两万以上,其中正规空降部队仅剩两千多,本地武警、消防、公安特警、民兵等合计八百余人,临时征召的民壮则有一千多人,其余都是普通群众。
这么多人涌到龙潭镇,一下就将镇上挤得满满当当。
在镇政府的协调组织下,镇民们陆续接纳了从市区逃难来的两万余军民,毕竟大都属于清河人,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听说这次可是死了好多人呢,怪可怜的。
回到营地,交还了配发的防暴钢叉,队伍就解散了。
由于生活用水很紧张,每天都要排队取用,安天河干脆跑到龙潭镇的河边去洗了洗,就赶紧到镇政府附近的小饭馆跟着队伍领取晚饭,这里已经被征用作为临时食堂,专门给两万多军民供应饭菜。
那拥挤程度堪比庙会,区别则是大多数人脸上都没什么笑容,眼神黯淡而疲惫,穿着脏乱且狼狈,时不时还能闻到一股馊臭味。
安天河作为搜索队成员,属于战斗编制,所以并不用加入长长的队列等待,可以直接到特定的店面就餐,虽然也需要排队,但人数就没有那么多了,这大概是搜索队员为数不多的福利之一。
一碗不多的素面,汤头上飘着几片薄薄的火腿肠,外加一小碟咸菜,这就是目前一天中,安天河能吃到的最好的一顿主食。
相比起普通民众只能领到稀粥或是小半碗方便面,他已经非常满意了。
给碗里添了一小勺红油辣椒,他和旁边的临时战友一样,开始呼噜呼噜地大口嗦起面条来。
挂面、火腿肠和咸菜,都是今天清理开发区街道搜集到的部分物资,按照规定,他们是有优先权分到其中一小部分的,其余的还是要归指挥部调配。
现在整个龙潭镇都处于战时管理状态,一切生活物资统一发放,你就是再有钱也买不到——当然,刚入驻镇上时,有些心眼儿活泛的人,就开始用钞票或贵重物品买了不少吃的和用的,虽然大部分很快就被追缴回来,但多少总会给人留下一点,不然起了冲突,就不好收拾局面了。
总感觉几筷子面条就没了,安天河把最后一点咸菜赶进碗里,晃了几下,等味道散开了,才把面汤喝得一滴不剩,意犹未尽地摸着肚子起身离开。
天色还早,安天河放缓了脚步,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
龙潭镇的主街道就这么一条,一眼就能望到头,但不是笔直的,和绕镇而过的河道一样是一条弧线。
临水的那边多半是民房,这几年生活水准稳中有升,都盖起了几层小楼,好几家一楼是个小门面,开着理发店和小吃铺等;对面则多半是五六层高的商业楼,其中有两三家中小型超市,另外专营家电的,卖摩托和电瓶车的,文具书刊的等等,商业门类都挺齐全的;最远处,还能看到一家加油站。
以前镇上肯定热闹而繁忙,不像现在这般光景,除了定点发放物资的地方,其余几乎都没有营业,只开了个侧门出入,改成了临时的住所。
安天河被分配到的住处,不在主街道上,要走一段小路,斜穿过几块农田,是一家农户的私房,和他住一块的基本都是搜索队的成员。
他今天的搜索任务已经完成,不用参与巡逻和执勤,暂时乐得无事。
虽然只混了个六分饱,但精神状态,明显比街道上遇见的灾民要好得多。
又往前走了一段,看见几个本镇居民坐在门口抽烟,安天河瞟了他们一眼,正准备离开,只听背后某个老烟民沙哑的声音道:“先前你们看到没得?【刘晃晃】亲自送那几个人绕后门进的对面那家酒楼,肯定来头不小!”
“怎么哪儿都有他!!”一个年轻的声音不满道。
老烟民冷笑一声,“你还不晓得他罗?多半又在巴结哪个领导,我估计啊应该是从市里逃出来的那些!”
“对对对”,旁边几人都附和着赞同,“这个砍脑壳的,以前就不干正事,最喜欢拍领导马屁,自从当了镇财政所长,那更是摆(装)起来了,一天到晚就看到他晃去晃来拉人情……”
“嘶~我啷个(怎么)看到进屋的人里面,有个长得很乖很年轻的妹子也?
她又是啥子人哦?”那个年轻的声音突然问道。
“哈哈哈哈~你娃一天就晓得盯到妹子看,想女人了索?要不要帮你介绍有经验的~”有个声音立马变得猥琐起来。
那年轻的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顿时急了:“放你咧狗~屁!!你晓得个串串,劳资这叫欣赏懂不懂?”
几人笑闹中,那个沙哑的声音又道:“你莫说,我也注意到了,那个姑娘娃儿确实长得特别水灵,单论形象气质,电视里那些明星、主持人都没几个赶得上她。一看就是城里家庭条件优越,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这种天鹅肉,你娃趁早莫想了,先前走在她旁边的那个高个子男的,看起两个就比较亲密,应该是男女朋友关系……安天河暗自笑着走远了,没兴趣听他们继续瞎掰,这几个人一听就是老色批了,眼下都什么光景了,还有闲心嚼舌根,或许,是他们没经历过城区里的灾难吧。
继续朝前走着,安天河却被刚才那些人的谈话,勾出记忆中的一抹清丽倩影来。
一件黑色的短袖,搭配深蓝及膝的牛仔短裙,就是如此简单的穿着,在去年初夏的某一天,当对方出现在离他好几步远的地方时,安天河的目光就无法挪开了。
在那个偶然邂逅的几秒时间里,他下意识地想看清对方面容的细节,但似乎总有一层淡淡的雾气妨碍着他,只能瞧个大概——那如青黛般细长的眉毛,晶莹若雪的肌肤,就凝实了她清冽冷艳的气质;上眼睑微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视线是斜向下的,似乎不愿和陌生人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汇。
当她每走近一步,安天河就感觉有一堵无形的墙正在寸寸逼近,要把自己给推开,强迫他不敢继续直线往前走,只能向旁边让开一大步。
等两人身形交错而过的刹那,安天河终于看清了对方那充满古典韵味的鹅蛋脸,柔和的下颌曲线,以及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虽然她乌黑的秀发扎着马尾,但给人的第一观感就觉得她像是从古代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般,极为自然的将古典与现代女性的美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骤然间,他毫无来由地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给冰了一下,冷得他浑身上下所有毛孔打了个激灵,如同三伏天站在冷库刚打开的门前一样,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马上又消失了,仿佛经历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境。
初夏的天气升湿还是有点快的,很容易让人燥热疲惫,可这会全身的细胞好似全都苏醒了过来,精神抖擞,催促着安天河回头再次望向刚刚那位清丽脱俗的女生,目送着她像云朵般飘然远去,徒留他呆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才叫做女神啊!!”
事后越是回想,他越觉得那次邂逅是命运的安排。
凭心而论,以前遇见的美女也不少,充其量也就心跳加快,面色微红,有点紧张拘谨而已,完全不耽误他从对方长相、身材、穿着打扮来一一打分,最后得出一个综合评分。
安天河自己觉得,这份审美功力要归功于他的文学积累和人生经历,小说影视动漫啥的就不用多说了,现实中,无论是高中时期长相甜美,身材性感妖娆的校花,还是大学期间,自家的任课老师,就是人人艳羡的——“别人家的老师“,都对他的异性审美起到了规范引导的作用。
按照他老同学的话来说,这家伙就是个闷骚的老色批。
谈过的恋爱屈指可数,理论知识说起来滔滔不绝,撩妹实践操作多半不及格,眼光倒是挺挑剔的,平时大家都觉得还不错的美女,在他看来都有或多或少的缺点。
当他这次和惊艳的“女神“相遇后,对方超出了他评判标准的上限,就立刻丢盔弃甲,放弃抵抗了。客观地评价,她的长相确实是无可挑剔,气质更是出尘脱俗,就是身材偏瘦了一些,看上去轻盈苗条,但性感撩人什么的就谈不上了。
但对安天河来说,直到现在才终于深刻明白了一句话——当你遇见真正骨子里都喜欢的人后,一切自己设置的条条框框都可以打破!
都可以不在乎!
只要是她就行,也只能是她。
不过,他现在焦虑的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一次。毕竟人生偶然的不期而遇之后,就再没见到过对方,这种没有结果的“一见误终身“太常见了。他的好友也劝过,“你俩压根儿就不认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光你在一旁单相思有什么用啊?”
但是安天河却一直无法忘记她,毕竟对方带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特别了,越是见不着就越经常回忆,越是回忆就会越思念。
她如今身在何处?
脱险了吗?
一定要没事才好!!
就算以后再也见不着,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活着!!
安天河一时有些伤感,不免意兴阑珊,便掉头朝自己的住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