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6:10 p.m.
雨一直下,天灰蒙蒙的,很低很沉,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江水显得有些浑浊,沉闷地默默流淌。
巨大的灰色混凝土桥塔森然耸立,塔的两侧,一道道粗长的拉索斜着延伸下来,仿佛两扇巨大而严密的铁栅栏,把桥身,以及桥上拥堵的车队包裹在其中。
这种灰蒙蒙的雨天,心情难免压抑,加上塞车,便更郁闷。
愤怒的或者焦躁的司机们不住地拍着方向盘上的喇叭——再好的车,吼起来的声音也刺耳,于是,雨中这条蜿蜒而庞大的纷乱车队便变成了一条不住狂吼的庞大怪蛇。
坐在红色Mazda 6 的驾驶室里,叶玫显得颇有几分烦躁地狠狠抓了抓头发,看着雨刷往复无奈的在风挡上抹来抹去,在风挡上留下片刻的清澈,然后就又被雨点沾湿。
按下手边的按钮,窗玻璃缩下去,一股潮湿的热气随之涌进来。
她不禁皱了皱眉毛。
看出去,窗外,也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透过栅栏般的桥索,江天一色,是沉重的灰,远处,是一片被雾气笼罩的水泥森林。
“从前,是这样吗?”
关上窗,叶玫趴在方向盘上发呆,想起小时候在那个小城市,坐在妈妈的怀抱里,在拥挤的公车上透过窗玻璃看雨——那时的天也是一样的灰,空气却清新,能看到错落的房子,绿的树和街上五颜六色的雨衣雨伞。
每当那个时候,她就会穿着小青蛙的小雨衣小雨鞋去水坑里啪啪地踩,边踩边指着远处那些流来流去的雨伞开心地笑,告诉妈妈那是雨里开出的花儿。
那份心情,那道风景,那些花儿,现在,还在吗?
从上大学起她遍离开家,到这个繁华的地方,学习、打拼、恋爱、初吻、初夜、打胎、分手、毕业,然后找到一份忙但是很不错的工作,不虞匮乏。
该经历的差不都经历了,该有的也差不多都有了,在同龄人眼里算是很成功,但总是不开心。
至于为什么,叶玫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烦——现在这样在雨里,塞车,堵在桥上的时候,更是如此。
叶玫重新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从她那个印着玫瑰花的限量版Never Full里摸出烟盒和Zippo ,把烟衔在嘴里,点燃,随之深而猛烈地吸,让烟进入肺叶,在身体里循环,把一些毒素留在身体里,然后再连同一些坏心情一起喷出来。
其实每次抽烟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肺叶那种火烧火燎地疼,但精神却也都能随之舒缓一些——叶玫开始抽烟是大二下学期,倒不是为了赶时髦学小资,而是是因为累——总是在自习室或者机房通宵工作写论文制图做设计的学生,没几个不抽烟的,女生也一样。
信手打开广播,电台新闻依旧纷繁——地震海啸飓风,人体炸弹,世界上从来也不安宁,水深火热。
然后,开始播市里的新闻,说四天里已经连续有四个年轻女子被奸杀弃尸。
播音员的声音严肃而带几分恐怖,叶玫却笑,闭上眼睛想那些美丽的女孩子卧在地上,头发披散开,满身是血的样子。
……
——她们死掉的样子会很美吧?她们被杀的时候在想什么?
——杀他们的会是怎样的人?男的还是女的?帅不帅或者漂亮不漂亮?
——死了以后会怎么样?还会烦吗?
——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地狱里有没高架?也会塞车吗?
……
一连串的问题涌到脑子里,叶玫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忽然觉得更烦燥了。于是她把音源切换到CD,让赵传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来:
“男孩看见野玫瑰,
荒地上的玫瑰。
清早盛开真鲜美[1] ……“
她始终喜欢听老歌,于是眯起眼睛随着哼,但是她歌声却被后面一阵尖锐的喇叭湮没。
叶玫皱起眉毛,抬头看看后视镜又看看前面,才发现前面的车已经开动好久。
“晚上做什么?回家吃饭,然后再继续对着CAD 通宵,顺便再谋杀一包香烟?”起步的时候,叶玫这么问自己,但马上便摇头,“今天是周末,不应该这么委屈自己。”
活着就不能委屈自己,这是叶玫的生活方式。
红色Mazda 6 随着她的操纵在路口转弯,水点随着车轮的转动飞溅。
街灯和建筑物的灯光朦朦胧胧地亮起来,隔着玻璃,晕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光圈。
雨,更大了……
Fri. 9:30 p.m.
摩天大厦顶层的酒吧,俨然是这个浮华城市的至高点之一。
灯光昏黄暧昧,寻欢买醉的红男绿女窃窃私语或放荡调笑。
小舞台上,长发男孩抱着吉他唱歌,朴树的白桦林[2] ,然后是唐磊的丁香花[3].
有些伤感,有些忧郁。
每当烦的时候或者累的时候,叶玫总喜欢来这里买醉——开一瓶芝华士,点一支烟,坐在吧台边上,俯瞰脚下的万家灯火。
身边有时沉静有时嘈杂,但都与她无关。
她始终只是看客,虽然觉得孤单,但也始终如此——越是在热闹的场合,便越寂寞,因为自己始终无法融入。
所以她只是把杯子里芬芳醇香的琥珀色液体灌进喉咙,然后让自己的血烧起来。
“小姐,能不能请你喝杯酒?”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这似乎是酒吧里男人向女人搭讪求欢最常用的开口词。
叶玫还没来及回话,就感到那只有些粗糙的手掌放肆地搭上了她裸露的肩膀。她本能地一缩,感觉肩头的鸡皮疙瘩冒起来。
直到她感觉那些鸡皮疙瘩彻底缩回身体里去,她才回头。
那只手还不尴不尬地放在她的肩头,手的主人瘦而干枯,带眼镜,虚弱却有欲望。
“请我喝酒?为什么啊?”叶玫吐了口烟,给了他一个慵懒的笑容,抬手撩了撩披在身后的长发,顺便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身体上请下去。
“我觉得你很有魅力,想和你……那个……聊聊。”男人在她身边下来,干瘦的手不甘心一般重新爬上叶玫圆润的手臂,眼睛却盯着她的胸。
——很多人追求我,一见面就喜欢,说我漂亮。
——如果……我长得不漂亮,会有人喜欢我吗?
——这些“喜欢”我的人,他们又喜欢我什么呢?
——我的人?还是我的身体?具体点,是脸,奶子,腿还是屄?
——人和人的感觉,是看脸还是看心呢?
又是一大堆问号,恍如被石子激起的水波在叶玫脑子里泛开,这让她忽然更烦躁了。
“聊聊?在哪?床上?”
因为烦,所以叶玫的反问很直接,脸上却在笑。
漂亮的女孩子单身来酒吧,总会遇到寻求一夜情的男人。
叶玫当然有过,次数不少,但大多感觉像吃饭或者喝水,能满足身体需要,但是结束之后平淡无奇。
眼镜男人显然被她问得一怔,扶了扶眼镜,看着她,吞了口口水。
“那个……多……多少钱……你?”
他忽然语无伦次。
这让叶玫几乎笑得从吧椅上摔下去。她觉得如果现在是画卡通,二次元的自己头上一定有颗大大的汗珠。
当然也可能是几条黑线或者哇哇叫着横飞过去的几只乌鸦。
为了能说出一句完整的画,她把头埋在手臂了,趴在吧台上咯咯笑了半天。
等到她再次看向面前这个不知所措的男人时,她觉得自己的眼妆都要被自己笑出来的眼泪晕花了。
“上次有人花钱买我,我记得我找他要了5000块,一个晚上。”她终于忍住没拿出化妆镜来看自己,只是歪着头想,然后认真地说,“不贵,是不是?”
——叶玫当然没有说谎,一夜情本来是双方免费的游戏,很多的时候叶玫宁愿彼此的酒钱和开房的房费都AA才好。
但是玩久了,偶尔会遇上这样的大头。
既然愿意给,为什么不要?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报价是不是贴合市场行情,但是无所谓。
她还记得,她“卖”的那一夜,她用她了知道的妓女能做的一切手段对他,胸推毛推大小漫游冰火毒龙,她甚至特意买了跳跳糖给他做沙漠风暴,一晚上用了三个避孕套最后还给他口爆一次。
她一晚上没睡,尽心尽力地觉得她让那个“买家”物有所值了,然后才拿了他的钱捐给希望工程。
但是她有个感觉,眼前这位仁兄不一定掏得起或者舍得掏,因为他手里的苏打水,还有他额角的小汗珠。
“那个……便宜点……我有诚意的……”
直到那些小汗珠汇成小溪挂下来,叶玫终于忍不住又笑了。
她心里其实蛮恶心的,所以她忽然想做点更让自己恶心的事情。
“先生,今天我不方便,好朋友陪着我。既然先生有诚意,那么两个选择,一是一万块,我把我后庭花的第一次献给你,物超所值。或者,你给我十块人民币,我马上给你用嘴吹出来,怎么样?一还是二?”
她朝眼镜眨了眨眼睛。
Fri. 9:55 p.m.
叶玫当然没有赚到那一万块,但是那个眼镜男人几乎是被
她拖进男卫生间的。
进到厕格里面,回手锁上门,她在他面前蹲下去,熟练地解开他的裤子。
小弟弟不硬不软,像条肉色的菜青虫。
——或者应该是大蚯蚓。
——或者……大象,虽然是不太漂亮的那种。
——妈妈说过大象的鼻子长才是漂亮……
——哈哈哈哈……
——可是,叶玫同学,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今天怎么忽然卖的这么贱?像个大甩卖的地摊妹?
——其实地摊妹都不会像你这样糟蹋自己的吧?
——他来问价,就证明他觉得我很贱。
——是吗?不是,我可以更贱的。
——既然不能让人珍惜我,至少能让人记住我。
含进去的时候,叶玫了尝到有令人不喜欢的味道。
根本没必要这样自己糟蹋自己,她知道,可是她没来由地对自己厌恶。她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但是,就这样吧。起码,这是个已经定好的契约,所以,就完成它。
——而且,乙方跪舔甲方,天经地义。管你这个乙方是设计师,工程师,销售或者写故事的。
——嗯,字面意思的跪舔,蹲着太累了,膝盖酸。
叶玫想着,索性就跪在地上了。
思想游离,舌头游走,吞吞吐吐,徜徉恣肆。只是,她用两只手帮了一点小忙而已。
左手把他的包皮向下推了一点点,以便自己可以用舌尖搔男人的马眼。
而她的右手则托着那两个垂下来的肉球,好像街心公园里盘核桃的老爷爷那样搓。
顶在嘴里的东西蓬勃发热,或许是因为成就感,叶玫忽然有一点点兴奋了。
于是她开始用力吮吸,横着,竖着,边吮边舔,像在吃甜筒。
她忽然想起自己去宜家吃甜筒时也是要先把那个尖尖如便便的一坨先舔圆的。
而这个,不用舔,也圆了。
她觉得心情又好了些,但是好景往往不长的。
男人的手已经顺着她的领口爬进来,摸到了她的北半球,快要碰到她的乳头了。
“给摸摸吧……我没零钱,只有一百的……”
“买一包烟的事,或者大不了我给你口十次,今天一天或者以后分次兑现。说好了只用嘴,别动手动脚的。”叶玫停下来,拍开他的手,抬头,“咱们刚刚定好合同的,当甲方也不能太欺负人,乙方卖得贱,虽然可以跪舔,但是也有点尊严的。”
“操!”男人骂了一句,对这女人的拒绝有点不知所措。
“行,来。”叶玫考虑了一下,认为“甲方”的这个要求是在合同范围内可以满足的。
于是她抓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扶稳了,别让我动,趁着还没软,操吧。”
她说着,把那根硬起来的东西又含进去,然后自己抬起手按住后脑,张开嘴,用眼神示意他开始。
龟头一下下碰到喉咙的时候,叶玫觉得想呕,但是忍住了。
大概是因为这刺激太强烈,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那根硬了没有两分钟的枪不一会便出来,用流的不是用喷的,稀而多,流了叶玫一嘴,连同叶玫被操出来的口水一起。
叶玫懒得去拿纸巾,于是抬起头,用手背把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揩了,然后在眼镜后面的注视下吞咽下去。
然后,她还是跪着,舔舔嘴角,朝他的“甲方”伸出手。
眼镜男人可能真的没有零钱,丢下一张红色大票就走了,也没有提后面九次的事情,只是在临走时嘴里嘟囔了一句“骚货”。
叶玫自然也没有零钱找给他,于是就拿了,自顾自地拉开门出去。
在外面正对着小便撒尿的男人看到一个穿火红色吊带长裙的女孩子走出来,一下子眼睛发直,正在喷水的小弟弟硬起来,连尿都停住了。
叶玫有些庆幸他没有忽然转身尿在自己的红裙子上。
“喂,刚才你听到的声音像不像在通马桶?”她问,抬起手臂把头发整理到后面扎起来——早上新刮了腋毛,现在已经有一点点长出来,很扎,出了汗,就更有点刺痛。
“那个……小姐……你喝多了。”男人结结巴巴的,“我刚来,什么都没听到……”
“哦,那,帅哥,抱抱我好不好?或者借我你肩膀哭一哭?我会赔你衬衫钱。”她朝他张开手臂,不知道那男人有没看见自己腋窝里的黑点点,不过算了没所谓。
她起码知道他看见了自己深深的事业线和里面夹着的那张红色的毛爷爷了。
“小姐……你喝太多了……”男人擦了擦汗,似乎忘了那硬梆梆的只尿了一半的小弟弟还挺在这个醉酒的疯女人面前。
“哦,要不我帮你射出来吧,硬着多难受,就像我帮刚才那位眼镜大叔,一次只要10块,刚才那大叔给了我一百,我只给他弄了一次,后面的可以算他请客。”叶玫的声音醉醺醺的,索性伸手去抓那根东西。
这次那男人应该是被她吓到了,开始手忙脚乱地把那东西往裤子里塞。
“诶,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打扰你尿尿了。”叶玫苦笑,“我喝多了,撒酒疯,当我没说,然后当我透明就好。快接着尿你的吧,尿一半多难受。不打扰了。”
她说着,就站起身,不再看那个男人,走到镜子前面看镜子里红裙子长头发的那个女人——美丽、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妖娆,只是显得醉醺醺的,满脸都是落寞和不开心。
耳边重新传来“哗哗”的声音,她知道这是那位男同胞的尿开始重新砸在小便池里了。
叶玫一下子觉得释然,起码她觉得自己没有过分打扰到别人。
但她也一下子觉得恶心,不知是因为胃里的那些酒,还是因为现在还黏在她喉咙和食道属于“眼镜”的万子千孙,又或许是因为刚刚钻进鼻子里的那股新鲜的尿味,
她感觉很多东西涌向她的喉咙口,让她来不及再奔去对门的女厕所,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回到离她最近的那个小便池,双手撑着,嘴一张,就控制不住地一阵翻江倒海。
连续吐了十几口,她才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小便池里的那一堆散发着酸腐味道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又打扰到了身边那个可怜的兄弟。
“喂,哥们,抱歉了,又……”
她边说边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嘴角和眼睛,抬头,却只看到那个正走卫生间的男人投来的一个有点厌恶的眼神。
叶玫嘿嘿地笑了起来,然后再把视线转回到面前的那个已经开始自动冲水的小便器。
水冲在那些原本在她胃里的东西上,溅起小小的水点,打在她的脸上。
叶玫忽然觉得自己又有点想吐,但只是干呕了两下,吐出了嘴里的一些口水。这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让她觉得更不爽。
于是她把身子再伏低了些,低到她的鼻尖几乎碰上了那堆热烘烘的垃圾,然后把两根手指伸到自己的喉咙里,在舌根处一压。
更多的东西从嘴里涌出来的时候,叶玫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她没抬头。
她还在吐,她也哭了。
Fri. 10 :05 p.m.
走上天台,雨还在下,一下子把叶玫的身体打得透湿。
她却不顾,反而有些庆幸这个高高的开敞式天台竟然没有封闭,所以这雨水把她的衣服和脸上的污秽冲掉了。
刚才摇摇晃晃地走在酒吧的通道里时,人们都躲开她,捂着鼻子侧目。
——有没有人珍惜我?当然,没有的。
——那些讨好我的男人把我当成什么?排遣欲望的工具吧。
——脏了,丑了,邋遢了,就连工具也不是了。
——叶玫,这样的话,活着还有意义吗?
叶玫想着,扶着栏杆看下去,灯火辉煌,令人目眩,路像泥鳅,车像蚂蚁。
她把手探到乳沟里,取出那张被夹着的毛爷爷,信手折叠。片刻之后,手上便多了架红色的纸飞机。
她把它捏在指尖,张嘴在飞机的尖头呵了口气,然后投出栏杆外面去。
飞机在风雨里打转,被风吹远,被雨打湿,飘啊飘地一点点坠落。
——着陆之后,会有人把它捡起来吧?
——如果是飞的是我自己话,会怎样?
——着陆以后呢?也会有人来把我捡起来吗?
叶玫想着,感觉酒从身体里涌到头上,一下子有点冲动。
“实践出真知。叶玫同学,作为一个工科生,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呢?”她自言自语,手撑住围栏,把上身尽力往前探,然后试图抬起腿。
“小姐,这里有点危险,还有,这个动作容易走光。”
耳边忽然想起一把深沉的男人声音,叶玫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两条有力的臂膀环绕。
一下子觉得温暖,一下子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舒适。
身体软掉之前,她回头。
那个男人高她一头,眼睛深得像两潭水,不是帅哥但是很有味道。
他白色棉布衬衣被雨打得透湿,线条分明的脸上带着大哥哥般的笑。
Fri. 10 :30 p.m. 世界很奇妙,原本不相识的两个人,一下子就能变得熟悉。
湿漉漉的女人跟着同样湿漉漉的男人一起回到酒吧里,面对面坐下,不说话,只是对着喝酒,很快就喝光了刚刚剩下的小半瓶芝华士,马上又开了瓶勃艮第。
长头发的男歌手已经不在,背景音乐开始放一首英文歌,男女对唱,女的声音沙哑,男的声音低沉,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但是叶玫似乎听到了里面有唱到wild rose ,似乎还唱到了die.
Whatever!
她坐在角落里的沙发里,脱了鞋子蜷起腿,赤脚踩在沙发上,摇着高脚杯,看看里面血一般的酒,再透过玻璃杯偷偷看对面的男人。
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睛也正盯着自己看。
“喂,你在看什么?”
叶玫忍不住问,朝他举了举杯,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
他微笑,陪着她喝下去,“我在看你的嘴唇,颜色很特别。”
“哦?”她微笑,“怎么特别?”
“有点野性,有点血腥,让我想起了之前在这里近郊的一条小河边看到的野玫瑰……”他说,“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说我像野玫瑰,那就叫我野玫瑰好了。”叶玫微笑,给自己点了支烟,觉得脸很热,眼睛有些花,“你呢?你叫什么?做什么的?一般人看到的玫瑰花都是在花店里,很少有人去河边的荒地看野玫瑰的。”
“我叫澹台兵,叫兵却没去当兵,专业是植物学。大家都叫我澹台,有些人搞错了就喊我谭老师。”
“澹台……很古老的姓啦。我的名字其实和野玫瑰也差不多,叶玫,叶子的叶玫瑰的玫,设计师。”叶玫说着,又吸了口烟,“我可以不告诉你的,但是我不喜欢亏欠别人,这是我的性格,没办法……对了,忘了问你抽不抽。”
“不抽,但是不介意你抽。叶小姐,你抽烟的样子蛮好看的。”
“叶玫,不是小姐。”叶玫朝澹台笑,把剩下的红酒倒满了澹台的酒杯,再分了一半给自己。
他也就朝她笑,笑容里,两个人再干了一杯酒。
“你似乎不大开心,刚才在外面……”
“抱歉我的记性不大好,刚才的事情已经忘了。”叶玫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把烟扔在烟缸里,然后起身,孩子似的朝着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不过,澹台,你的眼光没错,我是不开心……可能喝多了,头有点晕,所以借你肩膀哭一下。”
说着,她一屁股坐到澹台身边,把脸贴上了他宽厚的前胸。
“真好……”叶玫孩子似的喃喃自语,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我哭的时候希望能被宝宝……像刚才在外面一样。”
她说着,双手开始胡乱地在身边背后摸索,碰翻了红酒,汩汩地洒了一地。她没管,终于捉住了澹台的手——冰凉,但是出奇的光滑。
她还是没管,只是捉着他的两只手在自己背后环绕。
“这样才对……知道吗澹台同学?刚才你要是不抱我那一下,我就跳下去,摔成一滩泥了。”
“年轻漂亮,有好工作,不缺钱,应该也不缺人爱,为什么还不开心?”澹台箍住了叶玫的身体,低低地问。
“不缺人爱?他们爱的是这个身体这张脸吧?还不是……还不是想和我上床……要是刚才我跳下去,摔得血肉模糊或者四分五裂,把脑袋摔成碎西瓜,还有谁会来我身边哭呢?谁会来珍惜我,惋惜我?那些人,谁真的爱我呢?”
叶玫喃喃说着,越来越多的眼泪流出来,热热的,打湿了澹台的胸口,然后晕成一大片。
男人深潭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凉,但片刻便隐去,只是松开了环抱叶玫的手臂,把那张埋在他胸口的脸捧起来,抹去她腮边的泪。
这个长头发红裙子的女人没有停止哭泣,她的厚嘴唇在颤抖,那颜色血腥而野性,带一丝伤感,宛如暴雨过后的野玫瑰。
然后,那野玫瑰就一下子贴上来了。
两个人的唇舌接触,火热,缠绵。
叶玫能尝到自己的泪,又咸又苦,却还似乎有点淡淡的血腥,似乎是什么地方被碰破了。但是叶玫顾不上,只是吻。
没有试探的舌尖触碰,只是放肆地进攻。
叶玫觉得自己的舌头仿佛一根绕树的藤,死死地缠住澹台的舌头,仿佛要把它活活绞杀,也顺便让自己连根拔起。
边吻,边吮,吻到几乎窒息,身体随着颤抖,灵魂随着飞翔。
不知吻了多久,才松口。
叶玫知道自己的嘴边和下巴上已经都是口水了,但是她连擦都没去擦,只是喘,带着笑,回味无穷却也有一点点意难平。
澹台的手始终在帮她擦泪,或者轻拍她的裸露的背脊。
肌肤接触的感觉让叶玫觉得很温暖也很舒服,但她其实蛮想这个男人刚才能更多的摸摸她,比如把手放在她奶子上用力揉,或者托住她的屁股使劲捏,或者……
“澹台……我好累……送我回家……好吗?”
好半天,叶玫才说了这几个字,可能是酒意一下子又涌上来,她眯了眯眼睛,把头靠在澹台臂弯里了。
Fri. 11 :30 p.m.
“水……渴……”
半睡半醒之间,叶玫觉得头疼,嘴很干而且发苦,就开始嘶哑地要水喝,手也自然而然地向身边的床头柜的位置摸过去。
她摸到了自己常用的那个红色的马克杯,于是撑起身体,不管不顾地一股脑灌下去。
那水不冷不热,有淡淡的柠檬味道和一点点蜂蜜的甜味,润了喉咙也醒了头脑,也让叶玫终于能有力气睁开眼睛。
灯光昏黄,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高个子男人沉默,眼睛深如潭水,是澹台。
她四顾,布置熟悉。
——白色的四柱床,床头不远处的墙上挂了个独角兽的石膏头像,独角上面挑了一个印第安的捕梦网。
——床侧不远处是那台有着三脚支架的老式电影放映机样子的投影仪,下面是那个米色的懒人沙发。
——白色,床品和枕头都很舒服,软硬适中,有自己熟悉的味道。
当然,这是叶玫自己家。她愣了愣,放下被子伸手到被窝里摸。
触手光滑,这个熟悉的身体曲线,她不知道摸过多少次。
乳房很放松,一点点束缚都没有,只被那床白色的薄被覆盖。
那一霎那,叶玫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烧,抬眼,不无尴尬地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你帮我脱的?看到了?”叶玫拉了拉遮在胸前的被子,又扯了个枕头垫在身后,边问,边偷偷向下继续摸。
“嗯,看到了,对不起。”澹台点头,神情却平平淡淡的,“进屋时看到你想脱,就帮你脱了,穿那条裙子睡觉不舒服,湿了,也脏了。不知道你的睡衣在哪,也没去翻你的柜子,不礼貌。”
“看光我就礼貌了是吗?”叶玫的手已经摸到自己的内裤,这让她觉得很安心,但还是装作恶狠狠地怼了他一句。
“对不起。”他再道歉,“没办法闭着眼睛帮你脱衣服盖被子。”
“那,好不好看?”她问,看着澹台的脸发红红。
“你睡衣在哪我去给你拿。”答非所问,“你酒醒了,我走了。”
“先不用了,一会我冲个澡。”叶玫也没再为难他,只是倦倦地苦笑,看着面前男人深邃的眼睛,“喝断片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不过我知道是你送我。”
“嗯,我开你的车送你回来的。你醉得很厉害,还好你迷迷糊糊地能说出自己家的地址,否则就只能送你去酒店了。”澹台的脸不再红,声音冷静平和,但带一点点责备,“女孩子,别喝这么多酒,很危险的。”
“切,也不是谁后来又叫了红酒,难不成是我自己……不过也无所谓,最多是遇到坏人,像之前那几个女孩子一样被人先奸后杀弃尸荒野,”叶玫感觉自己的精神恢复了些,朝着面前的男人任性地挑了挑眉毛——她喜欢看他皱着眉头责备自己的样子,“那也不错,我在网上看过她们的照片,胸口肚子上好几倒刀,死得蛮好看的。不知道如果他杀我的话,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换条白裙子,更上镜,红裙子和血顺色了,还会显得脏兮兮的,是不啦?”
她说着,笑起来,看着眼前那男人越皱越紧的眉头。
女人始终是女人,有人宠有人关心有人眷顾的时候才会觉得很放松,哪怕是很事业很干练很出色的女人,也一样。
有些小孩子总是闯祸然后被家长骂甚至抓起来打屁股,叶玫小时候也是。
其实,被打被骂的时候蛮好的,因为起码那个时候她在被关注。
今天也一样。
“叶玫,你应该珍惜你自己。”澹台的语气里带着责备,“没几个人有你这样的好条件,以后的路还长。”
“路还长?珍惜自己?那还有别人会珍惜我吗?你?”叶玫眼睛定定地朝着澹台看,忽然有点忧伤,于是把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活着未必幸福,死了也未必痛苦,其实,如果是一眼就能看到路的尽头,可能心里还安慰些……知道吗我一直在想,那几个被杀的女孩子死的时候会是在想什么,还有那个杀人犯会不会是我喜欢的样子……我猜他是个男人……”说着,又自顾自的摇头笑起来,“叶玫你个白痴,奸杀犯怎么会是女人,这个也要猜,大脑一定秀逗掉了。”
“你喜欢的样子?”澹台没有理会她的自言自语,却显然对她的某句话有些好奇,“指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或许,就像你吧。”叶玫转了转眼睛,调皮地笑了笑,“如果真是那样,被杀了应该也不错,要不,你帮个忙?”
“胡说八道。”澹台狠狠白了叶玫一眼。
“嘿嘿……”叶玫笑起来,忽然被这个大白眼弄得很开心,索性转出被子,一下子跳下床,就那么站在澹台面前,“你先坐一下,我去冲个澡。”
说着,她甚至微微向着澹台挺了挺胸。
但是这男人眼里的那点情绪却在这一瞬间消失了,恢复成那两汪深潭,目光越过面前这个只穿了一条红色内裤的女孩子,聚焦在她身后的门上,脸上却是那种初见时不失礼貌地微笑,“嗯,好,洗个澡,好好睡,我回去了。”
“哦,好吧。”叶玫的眼神一下子暗淡,厚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微微嘟起来,挤出一句兴味索然的“路上小心”。
然后她就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关上门,把她的那条红色内裤和那个姓澹台的男人一起关在外面。
洗手间的灯光点亮,隔着门上的雕花玻璃上,模模糊糊地映出一个女性的身体轮廓。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声开始响起来。
男人转头向门外走,前脚跨出房门的一霎,那哗哗的水声里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便是女人的尖叫和哭声。
已经迈出去的脚收回来,几步奔进去,咚地一声推开卫生间的房门。
“你上当了,殷素素说过,长得越漂亮的女孩越会骗人。”
长头发女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浴缸里,浑身湿漉漉的,双臂张开,眼睛明亮,笑容得意。
“没事就好,那我走了。”澹台说着,便转身。
“澹台兵,不许走!”刚刚那个得意的声音一下子变成哭喊,紧接着,便又是两声和方才差不多的声音。
“哗啦,咚!”
这次,叶玫是真的摔出了浴缸,左膝盖重重地磕在地砖上,身体向前探,湿漉漉的手死死抓住澹台的裤脚,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求你行行好,留下来陪陪我吧,一晚上也好……好难受,我好难受。”
湿漉漉的女人身体犹如八爪鱼一样缠住了男人健壮的躯干,把他的衣服一件件扯下来。
野玫瑰一样的嘴唇贴上来,开始吮男人的脖颈。
吮,舔,吻。
甚至,开始咬。
叶玫感觉到澹台在挣扎,这个肌肉结实的男人显然力气比她大得多,但似乎是怕再弄伤了她,所以力气用得很保守。
可她不是。
她用手死死勾住他的脖子。
她用腿死死缠住他的腰。
仿佛是她去澳洲旅行时抱过的树袋熊,只是更用力,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澹台兵,你如果愿意掰断我的手和腿或者脖子,一定能把我从身上摘下来的,我知道,可是……
叶玫想着,把空着的那只手从两个人身体中间插下去,不管不顾地死死抓住了那个刚才已经顶住自己身体的,硬梆梆火烫烫的东西。
这狠狠的一抓,似乎一下子把这个男人点燃了,同时也彻彻底底让叶玫湿透了。
挣脱的尝试一下子变成炽烈的拥抱,叶玫甚至听见了澹台呼哧呼哧的粗喘和喉咙里的嘶嘶声。
她知道下一秒这个男人就会把她在这里就地正法了,可她忽然觉得这里的瓷砖会让他的膝盖疼痛。
就像自己刚刚撞的那一下子。
“澹台……抱我……去……床上……”
她虚弱地嘶喊。
身体一下子被抱得离地,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然后向后倾倒。
后背与床垫接触的同时,澹台壮硕的身体已经压上来。
叶玫始终没松开她紧握的那只手,她分开腿,把她握着的那东西一下子塞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那一刹那,叶玫觉得自己的下身仿佛是一朵完全绽开的花,毫无抵抗,毫无设防,毫无遮掩,甚至也毫无挑逗和推托,只是一下子把那火热的东西完全吞没,然后死死包裹。
火热而充实,一刹那她觉得幸福,于是便想把握,不要丝毫阻碍。
温暖,也安全。
他开始动,向后抽,再向前送。
抽到那紧紧包裹的肉壁几乎翻出来,再一下子送到最深处,深到两个人的丛林几乎融为一体。
摩擦,狠狠地摩擦,毫不留情,却好痛快。
狠狠地。
——磨我,顶我,就这样,抽出去,再刺进来。
“磨我……顶……澹台……再用力……刺我……捅我……插我……捅死我,刺死我,插死我……”
在这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叶玫肆无忌惮地叫着,觉得自己开始触电一样地颤抖,身体和声音都是。
她的身体湿了,她的头发湿了,她的眼睛湿了。
还有,她的床也湿了。
——明天早晨,你还在吗?露水情缘?天亮说分手?
——本来就应该如此,虽然我可能爱上你了。
——如果你也能爱我,就好了,当然,不可能的。
——今天想做的那件事,明天再说吧,至少,这样,从今天起就都不用再烦了。
——或者,如果你是那个人,今天能把我捅死在家里就好了。
——我不穿白裙子死掉也无所谓。
——澹台兵,行行好,再用力,你真的要把我弄死了。
——真好。
叶玫觉得自己仿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在剧烈起落的颠簸里,把所有的妄念和烦躁终于都被抛飞得远远的,再被那片狂暴的海吞没。
她觉得身体里的东西一下子变得更硬,开始颤抖。
她觉得自己的指甲可能抓破了那男人的背。
她忽然也想疼痛,膝盖撞伤的地方其实始终很疼,鼠蹊被他撞得也很疼,可是不够。
所以她把指甲从澹台那紧趁的背部肌肤拔出来,可能带着他的血,一下子狠狠抓进自己的大腿。
与此同时,另一些东西犹如子弹般撞到她身体的最深处,撞得她生疼,疼得浑身一抖。
这两种新的疼痛和那前所未有的高潮感觉让她一下子失去意识了。
Sat. 9:45 a.m.
叶玫不愿意醒,却还是醒了。
眼睛疼,也肿,仿佛里面有无数的小石头在划她的眼珠。
因为她是哭着醒过来的,而且没有摘隐形眼镜。
当然,她做梦了。
开始是梦到她和澹台在做爱,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做爱,各种姿势,各种体位。
那个时候叶玫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或许是澹台真的在干她也说不定。
“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也知道你会离开我,但是至少今天晚上求你珍惜我,还有你最好行行好杀了我。”
在梦里,她对澹台说。
但是接下来,这个刚刚还在干她的男人就离开了,衣冠整齐,微笑礼貌,眼睛有如两泓深潭。
看着他的背影,叶玫开始哭。这次她没有求他留下,只是开始用一切她能想到的方法让自己死掉。
抓起床边的刀子割开自己喉咙或者刺入自己胸膛。
用枕边的丝袜勒住自己的脖子。
用枕头封住自己的呼吸。
撞破玻璃冲出窗口飞下去。
……
可是她发现,无论怎样,她都还是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澹台离开的样子。
她流泪,她哭泣,但是她不说话,也没再挽留,游戏规则本来就是天亮说分手。
所以她只是一直哭,直到哭着醒过来。
当然,她不喜欢这个梦,但是比起这个梦,她更不愿意醒过来。
果然,醒来之后,她就继续哭了。
因为睁开眼睛,马上就自己身边没有别人,昨夜一切如梦。
找男人陪自己上床很容易,可是找男人陪自己睡觉就很难,女人都是如此,叶玫这样的漂亮女人更是这样。
既然困难的事情做不到,便做很多很多次容易做的。
这种天亮说分手的成人游戏,人们一般叫它一夜情。
一夜情,不管一夜几炮,都是一夜之内。
从前做这种游戏时,叶玫总是喜欢和男人去酒店开房,因为那样完事之后自己可以先走,回家睡觉——大学即将毕业和男朋友分手时的最后一夜,她也是这样,在一次激烈的性爱之后爬下前男朋友的床,在他的五个偷偷打手枪的室友的眼皮底下穿好衣服,然后从他宿舍离开,帮他们关好门。
走入社会之后,记不清又有多少次,已成习惯。
只有这次不同,澹台兵,这是第一个在她家里和她做爱的男人。
但其实这次也一样,游戏规则还在。
叶玫其实猜得到结局,但始终不想面对,到了不能不面对的时候,只有心痛。
——是啊,这才是这个游戏的真谛。
——每个销魂的夜,男人和女人相互慰藉,相互麻醉,同时相互漠视,然后相互深深伤害,再在伤口撒上一把盐。
循环往复。
投入,甘之如饴,而且乐此不疲,彼此消磨,把生命之烛的光芒和活力一点点耗尽。
——只是享受,没有珍惜。
——激情过后,就忘了。
好久,叶玫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干了,于是才去看窗外那早已大亮的天。
雨似乎停了,却依然阴霾。
叶玫忽然觉得很冷,于是把枕头死死地抱在怀里,蜷起腿,抱着膝坐在床上,仿佛一只受伤的小猫——鼻子贴着柔软的枕头闻,上面隐隐约约有昨天那男人的味道。
那是一种莫名的、带一丝血腥气的味道,在他身上也在他嘴里。
叶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但是喜欢就喜欢了。
于是她拼命地闻,然后怀念,然后哭泣。
平躺下去,一只手顺着自己的精致身体曲线滑下去,摸到那个花蕾盛开的洞口,然后让自己飞。
另一只手,却把枕头死死地闷在口鼻之间,让自己在他的味道里窒息。
手指在下身粗暴地刺激,毫不怜惜。
她知道自己不会这样死去,但起码这样能让她好受一点点。
“唔……唔……唔……”
叶玫随着自己的动作颤抖,发出沉闷的呻吟,泛起红潮的躯体扭动,如同一条蜕皮中的蛇。
高潮的感觉让她窒息,窒息的感觉又引发更强烈的高潮,谁是因,谁是果,一下子分不清楚。
那一刻,叶玫只是觉得自己像是要死掉了,而身体在那个时候剧烈地抽搐,紧紧地蹦起来,然后随着那一波波涌上来的高潮,溅出点点滴滴的炽热春水。
取下枕头的时候,叶玫开始本能地大口呼吸,却也一下子觉得疲倦无神。快感的余波依旧荡漾,心却沉底悲凉。
高潮过后,是深深的空虚,男人女人都一样。
因为空虚,所以流泪,所以发呆,所以想抽烟。
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烟盒的时候,叶玫摸到一张纸,于是拿起来看。
是精致的小号便签,上面的钢笔字挺拔流畅,却是用了血般的红墨水:
“美丽的野玫瑰,应该自由地盛开,不应该有这么多烦恼。不小心听见了你说梦话,就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未来,路还长,珍惜自己。
今天你别再出去疯玩,乖乖在家等我。
有奖励。”
落款,是澹台兵。
叶玫其实不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是爱还是怜悯,她甚至觉得这很荒诞,一点也不真实。
但她还是一下子开心得快要昏过去。
于是她把那张小小的信签抓起来,贴在胸前,尖声叫着一下子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
然后她又跳起来,三步两步跑到阳台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傻傻地笑,然后大声地叫。
“喂,你们知道吗?我好开心,开心得快要死掉了!”
原来,一个人自己觉得幸福的时候,会想让所有人——相关的不相关的——通通都知道,哪怕他们不能理解。
就像楼下像是看怪物似的围拢上来那些人。
他们抬着头朝上面的女孩看,指指点点,拿着手机不停拍。
叶玫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屁股三点全露甚至也没清理腋下。
于是她朝他们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逃回去,坐回床上,还是笑,笑得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小疯子,却依然懒得去穿衣服。
——要是能和他一起去无拘无束的度假该多好,加勒比海夏威夷马尔代夫大溪地……或者所有那些可以肆无忌惮地袒露身体放纵欲望和快乐的地方。
——起码,无论如何,就当这是真实的,或者,哪怕为了做个梦,也该做些准备。
叶玫这样想,于是忽然决定做件事情。
点支烟,打开电脑,手在键盘上飞,眼睛眯着,嘴在笑:
“老大,对不起,这么长时间紧张的工作让我有点累了,我只能强迫自己放个长假。那份设计图已经做好,刻在光盘里,还有交接的东西一起寄过去。希望不会耽误所里工作,也希望我三年五载渡假回来你还能让我回去上班。
PS:最后的一句是玩笑话,但是前面是认真的。我是真的辞职了,不用给我留位置谢谢。祝大家好。”
打印出来,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还有今天的日期,装到信封里。
——纸质的签过名字的东西,总是比电子邮件来得正式。
——还有,不喜欢委屈自己的人,决定一件事情很简单。
打开电脑,调出CAD ,答应人家的事情就要做完,辞职的时候公司可以亏欠自己工资,自己却不能亏欠公司的工作——就像叶玫自己说的,不喜欢亏欠别人,是她的生活方式。
而且,这种完全自由自主的工作,她是很喜欢的。
但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是他吗?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吧。我现在的样子很狼狈,我知道。”
叶玫这样想。
她其实想就这样赤条条去开门的,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一件宽大的睡袍。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不是澹台,站在门口的是一身制服的社区保安大哥,正抬手去把风纪扣系上。
“有什么事吗?”她问着,信手弹了弹烟灰。
“叶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有业主打电话说听到你尖叫,又看到你……那个样子……的跑到阳台上,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叫我们过来看看。”
保安说着,眼光瞥住叶玫松松的领口,似乎想看见里面藏着的大白兔。
叶玫的眼光却看到保安双腿之间的小帐篷,于是做了个鬼脸:“谢谢,我没事,刚才是我自己发疯,哈哈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保安似乎感受到对面女人的眼光,连连说着,“最近治安不好,昨天又死了个女孩子。”
“哦?”叶玫对这种事情总是好奇,“还是那个先奸后杀的连环杀手吗?”
“嗯,应该是,手法都一样,这次是个女大学生,今天早晨发现的,死在公园里,满身是血,和前几天的一样已经是第五个了。”保安的表情像在讲评话,“那个人也真厉害,一点点痕迹也留不下,连指纹也没有……总之叶小姐要小心,现在坏人太多。”
“嗯,谢谢。”
叶玫点头,然后便关门,把保安的那双还在偷瞄的眼和他的人一起关在门外。
她不喜欢,但也没恼,她只是不在乎。
但对那个神秘的杀人犯,她始终有些好奇。
于是她坐回到桌前,停下其实还没正式开始的工作,开始搜索。
昨天,第五个,梳双马尾看来很纯的女学生,卧在学校的小花园里。
据说她是个乡下姑娘,背着家里的期许进了大学却难以适应,随着死掉,抛下了一堆老师的责骂同学的嘲笑,而死尸还吓到了一对深夜偷欢的野鸳鸯。
前天,第四个,高档小区里的年轻艳丽女人,穿着高档的真丝睡衣睡在她的浴缸里,身边还有红酒和安眠药。
据小道消息报警的是个有头有脸的男人,因为怀疑房间里有另一个同样有头有脸的男人才冲动地破开门。
大前天,第三个,短头发的非主流女作家,据说是个写了东西跪着求也没人看的倒霉鬼,死在自己的甲壳虫里。
停车场保安发现她的时候,车里一地的烟头,烟味和血腥味一样重。
再往前,第二个,产后抑郁的新妈妈,老公出轨一年多,把孩子扔在家里自己出走满城逛,却死在地铁口,安安静静地躺在血里晒月亮。
网上有人说,死了也好,总比抱着孩子一起跳楼强。
五天前,第一个,城里一家还算高档的桑拿房陪浴小姐,或者说是技师,或者说是妓女,总之是明日黄花,拿了卖身钱投给小贷却血本无归,可能是要拼了命重新挣钱,所以下班之后还要接私活,终于牺牲在工作岗位——一家还算不错的轻奢酒店里。
五天,五个人,这个城市里五个不同的地方。
同样是死前激烈的性行为和身体上惨烈刀伤,同样是没有凶器,同样是没有精液和DNA ,同样是没有目击者,所以同样的没有可供锁定的嫌疑人。
网络很发达,叶玫很快就找到了五个死者的现场图,衣衫凌乱血迹斑斑,没有马赛克,眼睛,刀伤,甚至阴毛都很清楚。
甚至,前面两个死者的法医解剖图也有了,但是叶玫不喜欢看那摆在那些嘴巴形状的伤口上的卡尺,切开之后露出来的紫色肌肉和黄色脂肪和花花绿绿的肠子,同样她也不喜欢看那些论坛上的回复,诸如可惜了应该趁热之类的。
她只是选了那五个人凶案现场的遗体照片,把她们放在一起看。
看了一会,她就湿了。
倒不是因为什么所谓“冰美人”,而是叶玫在想象死掉的是她自己。
她始终觉得这五个女人其实死得都蛮美的,如果是她自己,她希望不要躺到那个冰冷冷硬梆梆的不锈钢台子上被切开。
想着,她索性坐在转椅上对着电脑屏幕手淫了。
很快就高潮,没有昨天晚上的感觉好,但是也不错。
高潮的时候杀手那张模模糊糊的脸变成了澹台的。
——澹台,你这个家伙会给我什么奖励?
——如果是把我变成照片里她们的样子也不错。
——我觉得你应该比那个杀手好看,特别是你的眼睛。
——算了,不瞎想了,欠老大的工作还没做完。别这么八卦了,好奇心会杀死猫的。
重新打开CAD 时,叶玫这么告诫自己。
毕竟,完成了工作,无牵无挂,不分心,这个夜晚才令人期待。
开始拖动鼠标时,叶玫微笑。
Sat. 5:30 p.m.
存盘,退出,把工作成果连同辞职信刻在同一张光盘里,然后关机。叶玫捋捋头发,长长地出了口气。
连续四五个小时,不吃饭不休息,只是对着电脑瞪着眼睛,迷醉在钢筋和混凝土以及各种受力结构的世界里。
工作狂就是工作狂,哪怕是辞职前的最后一份工作,依然投入,就像她对爱的态度一样。
拿一个信封,把辞职信和装着今天成果的光盘一起装进去,贴好邮票写好地址,打算有空的时候寄出去,事情便算完成了。
完成了,便轻松,轻松了,便想去洗澡。
叶玫喜欢站在花洒下面让水从头顶直浇下来,更喜欢一边洗澡一边哼歌。
记得不知是谁的故事里写过,一边洗澡一边唱歌会见鬼[4] ,叶玫却不care.
或者说,对鬼,对恐怖甚至有点血腥的东西,她总有一点点莫名的喜欢。
比如在寝室的卧谈会上听麻花辫子红马甲或是拖地的故事。
比如本科时在传说闹鬼的自习室里一个人通宵自习;
比如深夜一个人看鬼片看恐怖小说去莲蓬鬼话或是听张震讲鬼故事;
比如上网看一些杀人的报道或是有点血腥另类甚至snuff的图片和文章;
比如关心那个连环奸杀的杀人犯和他的“作品”;
又比如喜欢和澹台kiss的时候尝他嘴里淡淡的血腥味道……
洗完澡,把腋下刮得干干净净,再用一条松松软软的大毛巾裹在身上,踩着舒服的丝缎拖鞋信步走出来。
叶玫在镜子前停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嘴唇鲜活、容貌美艳、秀发滴水,看起来清纯得一如往昔。
大学的时候,室友的人说她是自恋狂,她也承认。
因为自恋,所以会过余自尊甚至骄傲。
而当这些被打碎的时候,自恋的人反而更容易走到天平的另一端。
“同学们,我,叶玫,今天正式宣布,25岁前,如果我找不到真正珍惜我的人,我就去自杀。”
叶玫想起散伙会上她醉醺醺的拉着死党们的手说的话,当时大家有哭有笑的谁也没太当真,当然也更没人知道她不久之前曾经做过流产手术。
“今年,正好是25岁,蛮好,貌似是找到了一个。”
她自言自语。
想起澹台,叶玫便很开心,开心得一下子听到肚子在咕咕叫。从昨天晚上喝酒开始,几乎将近一天没有正式吃过东西了。
“他应该会回来吃饭。”她这样想,“难得本大小姐今天开心,想想也很久没有尝过自己的手艺了。”
哼着歌,裹上围裙下厨房,拿了牛排,解冻,槌松,吸干水,切成心型,撒上胡椒和盐腌好,在平底锅里放了黄油,准备了蒜瓣罗勒和百里香。
切了水果做沙拉,准备了奶油蘑菇汤。
面包切好了,随时可以进入烤箱。
蝴蝶面也煮好了,沥干,备好了牛肉酱,随时可以下锅。
当然,还有精致的骨瓷餐碟,亮晶晶的刀叉,红酒和高脚杯。
高脚杯,红酒,水果沙拉,亲手煎的牛排,配上精致的银色烛台和白色蜡烛。
虽然叶玫平时在家大多只是啃个苹果喝点牛奶或者叫个小杨生煎鸭血粉丝汤或者干脆吃个泡面,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下厨,只是平时没心情给自己做。
她甚至想好了明天早上起床可以吃牛油果拌饭陪煎蛋和三文鱼,虽然热量高,但是她觉得今天她俩晚上会消耗的热量不会少。
想着,叶玫开始傻呼呼地笑,发现天已经黑下来。
看着自己的布置,叶玫觉得很满意,于是就这样坐在窗边的餐台旁,看美丽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看蔚蓝的天变成金色再一点点暗成深蓝。
每次饿肚子的时候叶玫都会胃痛,现在不只是胃痛,她已经饿得头晕了。
她觉得他快要回来了,于是开始烤面包炒意面煮汤。
只剩下牛排没有煎,应该腌十五分钟的,现在已经腌了一个半钟头。
原本,叶玫是想等主角到了之后再煎,煎完再去换衣服的。
她早给今天的晚餐选了那条露背带一点点曳地裙的白色晚礼服,配上施华洛士奇水晶项链和RV的银色高跟鞋——那原本是她参加公司的酒会或朋友婚典的装束,但每次觉得有一点点抢风头,但是叶玫觉得今天正好,因为自己是主角,而且澹台看到自己的样子会惊喜。
可是她忽然想到,如果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一开门就让他看到。
新煎的牛排和好看的衣服,其实是互斥事件,或者,安排得并不好。
叶玫想,于是马上纠正了自己的运筹错误。
包好头发,裹着围裙,烧热平底锅里的黄油,在嗤嗤啦啦的声音里把牛排煎好,然后开始用最快的速度补妆,梳头,换衣服。
坐回座位点起蜡烛的时候,牛排也没有凉。
一切完美,叶玫觉得这才是男主角该到场的最佳时机了。
只要稍稍等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这一会,太长了。
感觉饿,然后感觉不饿,再感觉饿,然后再感觉不饿。
胃疼,疼到不疼,然后疼到再疼,然后再不疼。
天越来越黑,叶玫没有开灯,只是让烛光映着自己的脸。
叶玫知道自己一直在笑,很努力地在笑,虽然她知道她身体里的那点原本就少得可怜的5-羟色胺[5] 已经被她消耗得干干净净了。
月亮出来,星星出来,烛泪和眼泪一起出来。
“叶玫,再等一会,他说过会来的,今天你没出去疯,他会给你带奖品回来,你要等他一起吃饭。”
她这样对自己说着,用手撑起两边的嘴角用力向上拉。
这样笑蛮疼的,所以叶玫在笑的同时流出了更多的眼泪。
眼泪流出眼眶,晕湿了精致的妆容。
眼泪流到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眼泪滴到桌布上,浸润成一朵朵小花。
——原来那男人就这么走了,留下一个希望,却连个电话也没留下。
——其实你也没说要回来吃饭,都是我自己脑补的,对吧?
——澹台兵你知道吗?我原本已经习惯没人珍惜了,我也想到该怎么做了。
——昨天有你,已经够了,拔屌无情不是很好。
——既然决定离开,又何必让我等待?
——既然要伤害我,为啥还给我希望?
——为了让自己走得体面一点,少点愧疚?
——或者为了怕我发现去追你?
——大可不必的,我贱,但没这么贱。
——澹台兵,难道你就不知道,希望之后的绝望,比一开始的绝望更难受。
——嗯,对,你一定不知道。
叶玫觉得自己的心很疼,便起身,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那把小刀子,坐下来,伸出手臂,看上面那一道道浅浅的刀疤。
那把小刀子,或者说只是个小铁片,那种小时候学生用来削铅笔的。
从叶玫上高中起,这小刀子就是她的好伙伴,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帮她在身上开出几道小口子让她的不愉快随着血渗出来。
从15岁,到25岁,十年,这个习惯没有变,唯一变化的是从前的小姑娘变成了那些去疤产品的VIP 中P.
嗤拉。
刀割下去,叶玫睁着眼睛看皮肤随着刀锋的亲吻绽开。
比从前的那些刀都渗,深到那些美丽猩红的液体不是渗出来而是涌出来。
她翻转手臂,让它们滴下去,滴在心形的牛排上,仿佛心头血,又仿佛给牛排调味的番茄沙司。
——给牛排调味不该用番茄沙司的,番茄沙司是甜的。
——但没事,这些调料也是咸的,我或许有MDD[6],但我起码没有DM[7].
伤口很疼,叶玫感觉自己疼开始哆嗦。
身体上疼的时候,心里的疼会少些。或者,是疼痛产生了欣快,让身体里有新的5-羟色胺产生了。
叶玫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在那一刹那乐观了一点,乐观到忽然又觉得澹台会回来,又忽然觉得他会喜欢这滴了自己血在上面的牛排。
于是她把已经烧光的蜡烛换掉,就着新蜡烛的烛火给自己点了烟,狠狠地抽,抽到肺叶生疼,抽到自己重新开始失望,抽到那一点点能让她感觉快乐的化学物质再次在她身体里耗尽。
可她有些怀念刚才的那种乐观,于是她没有犹豫,只是再割了一刀,更多的血涌出来,叶玫用高脚杯接着,看着杯子里眩目的红色点点滴滴地汇聚。
她又有一点点乐观了。
——就这样等他吧,也好。如果他回来,或许会喜欢我的这个样子,有点像中世纪的吸血鬼。
——如果我手里不是这样的小刀子而是一把匕首,如果这样一刀刀刺在身上,我就会变得和那五个女人一样了。
——那样的话,我可能就是新闻里的第六个,模仿杀人,或者说模仿自杀,干扰警方破案,算不算妨碍司法?“
叶玫这样胡思乱想。
再吸烟,一支烟便割一刀。
手臂上,凌落的伤口深浅不一,有如绽放的野玫瑰。
窗外,从繁华到冷落,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在叶玫的眼睛里晕成一个一个大的小的光圈,就如同昨天隔着雨打的车窗看外面的感觉一样。
叶玫觉得无力,头有点晕,夹在指缝间的半支烟滑落下去。
——他不会来了吧……还是……我该死了?
叶玫的头和胃还有心都已经疼到不疼了,只是依然在流泪,因为一直流所以流到自己没有感觉。
依稀间,她看到烟头炙烤的白色桌布的桌角开始冒起青烟,然后有一点点火苗闪烁起来,光灿灿的很可爱很活泼。
叶玫歪着头盯着它看,忽然觉得这团火像是昨晚那个男人的眼睛。
——妈的,澹台兵,你那两眼井里终于冒出一点光了。
叶玫想。就那么呆坐着上看着烟冒出来,再看着火烧起来。
“咚!”
单元门一下子被踹开,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腿上,鲜血淋漓。
他的眼睛依旧深邃得仿佛深井,瞳仁里却映着摇曳的火苗。
那是澹台。
Sat. 10 :45 p.m.
叶玫始终没有动,只是坐着。
坐着哭,哭着笑,笑着流血,流着血看澹台扑火。
“你来了,真好……”
她只是这么说。
火不大,一会便熄灭。
叶玫的白色曳地长裙的裙角烧得焦黑,有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光洁的小腿被火苗舔过,留下一串珍珠般的水泡,美丽却残忍。
澹台皱着眉看她,目光里有怜爱也有责备。
“你在干什么?”
他问,口气像个看着闯祸妹妹的大哥哥。
“你身上怎么有血?是不是受伤了?”叶玫不理他,只拉着他的手问,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眼睛很肿,肿得像两颗桃子,“我在等你,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吃我做的牛排,可你就是不回来,我……”
“你……”
“我搞砸了,所以没有奖励了,是吧?”
“傻瓜。”澹台伸手,擦去叶玫脸颊上的泪和花掉的妆,“我下班以后去给你摘这个。”
他说着,手里魔术般地多了一朵玫瑰——鲜红、自由、野性、带一点点血腥和奔放,鲜活带刺。
和花店里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是……野玫瑰?”
叶玫怔住,忽然觉得心里很热很热,伸手抢过来,紧紧攥着,贴在胸口。
那些刺扎进她皮肤里,疼而犀利,她知道自己又流血了,可是却顾不得,只是看眼前的男人,看他身上的血。
“你的伤……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澹台苦笑,“回来的路上不好走,天又黑,我的车翻下沟里去,我爬上来,搭别人的车回来……伤不重,万幸了,可惜手机卡摔丢了,没法打电话给你,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我说过这野玫瑰很像你的,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叶玫点头,死死咬着嘴唇,想笑,却终于地哭起来,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澹台兵,我告诉你,哪怕是你骗我也好,至少今天好好珍惜我。还有,不要再这样我担心,否则的话,你今天就杀了……呜……”
话没说完,男人的嘴唇就主动压上来,封住她的嘴,让她的“我”字变成“呜”的一声叫。
而叶玫的身体便随着这个吻一下子酥软,几乎瘫痪。
晚礼服褪下去,接着是里面的精致内衣。
温柔的唇和细致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带来战栗,带来享受,带来疼痛。
——叶玫觉得这像是另外一把刀,让她在这些伤害中快乐,越快乐越沉迷便越受伤,一直到死,像执着扑火的飞蛾。
她觉得自己是爱上这个男人,但又觉得可能不是。
或许,她只是爱上了这种被珍惜被重视的感觉,而且,不想再失去了。
“我是你的了……”叶玫把腿翘起来,挺着脖子,眯着眼睛,喃喃自语——澹台的那部分齐根没入的那一霎那,叶玫却忽然睁眼,直直地望着他,眼神近乎贪婪,“澹台兵,我是你的了,永远都是你的了,就让我死吧。爱我,宠我,毁灭我,怎么都好,只是别让我一个人再这么绝望了,求求你……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做个在我身边珍惜我的人。”
她攀住他的手臂,挺着腰,呼吸很急促,死死盯着身前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澹台却没说话,只是按着她的身体,进攻,再进攻。
仿佛一把刀,不停地,一下下插进叶玫的身体去。
叶玫便在这“一刀刀”中颤抖,然后深深陶醉。
“嗯……我要……对对……我要……我要死了……就这样……让我死掉……天啊……”
她歇斯底里地呻吟,皮肤上满是红晕,汗从额头、鼻尖和身体各个部位点点滴滴地渗出来,浸到手臂上玫瑰花瓣般的刀伤和小腿上珍珠般的烫伤。
叶玫觉得火辣辣地疼,却享受。她知道疼痛也会带来快感的。
女人的两个重要日子都会疼得刻骨铭心,叶玫有第一个,没有第二个。
或者说她也有第二个,但完全是两回事。
无论如何,叶玫始终喜欢疼的感觉,喜欢把疼和快感联系起来,否则她的小刀子也不会成为她十年都不离不弃的好朋友。
体内的东西,坚硬、炽热、每一次动作都坚决有力。
叶玫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这样会让她觉得充实、安全和温暖。
空虚的女人往往缺乏安全感,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就往往会怕冷——被人抱的时候,和被人充满的时候,都会觉得幸福,其实幸福很简单,仅此而已。
只是,在一夜情里,不管什么姿势,男人的手要么就捏在叶玫的奶子上,要么就再把叶玫的屁股掰开,要么抢了叶玫揉阴蒂的活计,还有少数的时候去碰她的腋下或者屁股眼。
但是,叶玫很多年没人被人这样抱过了,只是在冷的时候和自慰的时候会用双臂环抱自己。
今天,真好。
“给我……快……在里面……给我……给我……对……我死了,我死了……天哪……”
澹台发射的时候,叶玫发出高亢的悲叫,和男人的喘息交织。
然后两个赤裸的身体便相拥着瘫软。
“澹台兵,这真好。”床上,叶玫枕着澹台的臂弯,躺在他的怀里,表情天真的像个孩子,“真的,这样真好。”
澹台却只是盯着她看,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她野玫瑰般的嘴唇。
“答应我,以后不许再不开心了。”他说。“你的路还……”
“我的路还长。”叶玫接过了他的话,语气不屑却很幸福,“其实长短都无所谓,这样的日子一天也够。”
她说着,然后把脸贴住他的脸颊,“告诉我,给我摘玫瑰的地方在哪里?”
“郊外,我做考察的一条河的河滩,很荒凉,但是很美。”
“带我去!”
“那是个危险的地方。”
“带我去!!”
“那里坡很陡,我怕你会掉到河里。”
“带我去!!!”
“河里有剧毒的水蛇……”
“带~ 我~ 去~ !!!!”
“好吧,先睡觉。”
“不睡,睡着了你又走了。”
“不会的,真的。”
“那也不睡。”
“为什么?”
“刚才还不过瘾,我还想要……”
“服了你了……”
“那还等什么?来啊,今天你休想偷懒。”
床头灯一下子熄灭,叶玫的呻吟声和笑声一下子又响起来。
Sun. 6:05 a.m.
天渐渐亮起来,窗外是朦朦胧胧的晨雾。
起床,洗脸,刷牙,刮腋毛,梳头发。
和以往一样,只是第一次在清晨的时候,这个小窝里有了个男人。
叶玫觉得很开心,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托着下巴隔着浴室的玻璃看澹台淋浴的样子,结果是自己毫无悬念的再次湿掉。
她其实想偷偷再手淫一次的,但是忽然脸红,觉得自己太好色,便放弃,起身穿衣服。
她选了白色内衣,简约得体的白色吊带连衫裙,赤脚穿一双白色绑带高跟凉鞋。
配上她精致的脸和野玫瑰般的嘴唇,还有那一头长发,简单,干净,野性不羁。
四肢裸露,皮肤是象牙白,很细嫩,只是腿上有珍珠般的烫伤水泡,手臂上有玫瑰花瓣般的刀割伤口,灿烂夺目,美丽得有些残忍。
叶玫挽着澹台的手出门,没有带她的LV,只拿了那个信封,准备回程时寄到公司去。
坐上自己的红色Mazda6,叶玫想开车,澹台却不让,说她一晚上没睡觉不安全。
叶玫微笑,想想也是,澹台毕竟比自己多睡了一会——这一个晚上,陆陆续续好几次,她始终贪婪,也始终不敢睡。
有些事情,不要再实验,也不要再挑战。
眼前有的,就死死抓住,不松手不眨眼,一直到死,这样剩下的每分钟就都是开心的。
有的时候澹台睡一下,她便趴在枕头上看着他笑,看一会便开始用手或者嘴欺负他的小弟弟,把他弄醒,然后再继续,换各种各样的姿势,让自己一次次飞起来。
“你也比我强不了多少,昨天还出那么严重的事故。”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叶玫觉得太阳穴有点疼,便点了支烟,抽来提神,“不过你开车也好,起码省得我累。不过拜脱你澹台同学,要是出车祸的话,千万让我干干脆脆地死掉,可不要闹得高位截瘫什么的,还有最好不要毁容。”
“那么怕丑,那天在酒吧还要玩跳楼?”
澹台轻笑,口气中带一点责备。
车起步。叶玫做了个鬼脸,喷了口烟在澹台脸上,笑着看他咳嗽的样子:“我这人记性不好,这么久之前的事情,忘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却忽然有一丝淡淡的忧伤飘起来,有一点点郁闷,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
信手打开音响,早间的新闻依旧关注着连环杀人的案件。
原来过了一天,死者又多了一个。
银行年轻漂亮精明枪杆女主管,天没亮的时候发现死在公路道边翻倒的车里,依旧是刀伤,依旧是满身的血,依旧是死前有过性行为和挣扎,所以认定为奸杀,依旧是一点线索也没留下的高智商犯罪,包括指纹包括精液包括DNA.
上网一查,连背景都调查得很清楚,包括照片,包括履历,包括她经手的不良贷款。
叶玫看着手机上的那张照片——黑色高领毛衣配了金色胸针,眼睛明亮,妆容精致。
直觉这女人应该很能喝酒,肯定被灌倒过若干次,肯定陪领导或者客户唱过歌跳过舞,肯定被不止一次占过便宜。
人肉的人们说她被她领导骑过很多次,也被她领导送给不同客户骑过很多次,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己开着车送上门去让人骑的。
有没有,不重要,即便没有,也会被人说成有。
为了做业务,不会很容易,压力不会是一般的大,死了倒是解脱了。
第六天,第六个。
一样死得蛮好看的。
其实比起这些受害人,叶玫始终更好奇这个谜一般的杀人犯。不由自主地,她侧过头,看开车的澹台。
她忽然想知道这男人和那个杀人犯比起来那个更会令自己着迷,想知道自己如过迷上了那个杀人犯会不会想和他上床。
再一下子,叶玫便觉得自己这样想绝对是自己有人品问题,于是就笑。
“你笑什么?”澹台问着,车的速度提到120 迈。
“没啥,觉得你可爱呗。”叶玫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伸伸舌头。
越美丽的女人越会骗人,甚至已经成了习惯动作,没错。
摁灭烟头,关掉广播,插了张新的CD.
许巍的《时光·漫步》。
“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
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
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
就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
《完美生活》的歌声唱起来,叶玫把车窗打开,朝外看。
一片潮潮湿湿的晨雾,什么也看不清楚。车很快,感觉像是在云里飞,带起一阵风,常常的头发飘起来。
那一霎那,叶玫觉得有点幸福,觉得有点安心,觉得生活有点完美,也觉得有点困倦,便关上窗,合上眼,就那么在歌声里任自己睡过去。
她的直觉又告诉她一件事,这次,这个正在开车的男人不会在她醒来时消失了。
“……
体会这狂野,体会孤独。
体会这欢乐,爱恨离别。
体会这狂野,体会孤独。
这是我的完美生活,
也是你的完美生活……”[8]
歌声里,红色的mazda6在公路上飞驰而过。
澹台握着方向盘,余光扫过公路的边沟,似乎看到翻在里说的那辆翻在路肩下的白色小奔驰,看到里面那个不良缠身名誉扫地,原本喝了酒哭着开车去野外自杀,却被连环杀人犯杀掉的精致女人,似乎看到她飘飘荡荡的三魂七魄。
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悲悯。
一样的歌声里,睡着的叶玫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看到荒凉的河滩上穿一身白衣的长发女人。
年轻,看起来清纯却野性。躺在地上,衣服被血染红,脸上似乎带着笑,安宁而幸福。鲜红的血在身下汪成一个静谧的小血泊。
她身边的男人跪坐,眼睛深邃,脸上有泪,手上握着染血的刀。俯下身去吻女人的唇,珍而重之,仿佛在亲吻一件珍宝。
好半晌,那男人抬头。
叶玫忽然觉得男人长得象是澹台,女孩有点象自己。
这让她一下子醒过来,才发现车已经停下,自己的头正靠在澹台肩膀上。
“到了吗?我睡了多久?”她理理头发,朝他笑。
“睡了有一阵了,”澹台微笑,“看你又皱眉又笑的,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你就是那个杀人犯,梦见杀了我然后坐在我的尸体旁边哭,还亲我来着。”叶玫说着,自顾自地下车,看清这里是片河滩,河水深而沉静,静静流淌。
绕过来,攀住了澹台的胳膊,沿着河滩缓缓地前行。
高跟鞋在河滩上站不稳,所以叶玫索性把鞋子脱了打赤脚。
“那你害怕吗?”澹台问着,搂住叶玫纤细的腰。
叶玫摇头,停下脚步,看着他,表情郑重其事却带一点点向往。
“其实那样也蛮好,让我有一点点憧憬,真的能那么死也是很惬意的事情……对幸福的生活,我始终没信心。告诉你个秘密,昨天,我幻想着你是那个杀手手淫过。所以澹台兵,要是你觉得你不能再珍惜我了,就像那样的杀了我好不啦?我喜欢,真心的。”
“傻瓜。”澹台的眼光略一黯淡,便恢复,抬手指向远处,“看。”
叶玫也就不再说那些傻话,只是顺着澹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透过那一段薄薄的晨雾,河滩上,那一大丛野玫瑰灿烂而妖冶地绽放,。如此甜美,如此自由,带一点点血腥。
“真美……好多野玫瑰……”她放肆地尖叫,大声笑着朝玫瑰花丛跑过去。
跑得急,脚下一绊,便摔倒。裙子挂破了,腿擦破皮,血渗出来。叶玫却只是笑,似乎不觉得疼。
“来,拉我起来……”
叶玫说着,却一把抓住澹台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拉。
随着男人重心不稳摔倒下去,她便阖身压上去,顺便把内裤褪下去,抽出一条腿。
“澹台兵你才是傻瓜,又上当了……”
她放肆地骑到他身上,笑着去吻他的唇,也解他的裤子。他便拥了她回吻,缠绵热烈,躯体也随着肆无忌惮地互交缠。
“要我,就在这里。”叶玫的眼神迷离,躯体火热,仿佛一头执着于情欲的小母兽,解开澹台的最后一道防线。不由分说,便坐上去/.
热的东西,一下子把她的空虚填满。
“真好,真好……”叶玫仰起头,拢了拢披下来的长头发,眯着眼睛吐出一口长气,然后便放纵自己的躯体在男人身上舞动。
这次是她主动,所以她很认真,让自己的身体上下起伏,仔仔细细地体会每一个张扬或者细小的动作给自己身体带来的快感,然后执着于此,近乎贪婪。
男人会承诺,每一次都如此,如胶似漆的时候海誓山盟,女人听了便开心流泪。
叶玫也是女人,所以一样喜欢,但是听多了就知道,下了床,激情过后热度冷却,就往往什么都不是。
但她希望自己简单,所以不愿意去想真假,不去抱过多的期望,只是抓住当下,抓住那一点点的可能稍纵即逝的珍视,全身心地投入。
或许这样会痛,但起码不累——不喜欢委屈自己的人,不愿意去想未来,哪怕是下一分钟,想了有时便会郁闷,所以这一分钟拥有,这一分钟就享受,享受了,这一分钟就快乐,这一分钟就幸福,哪怕下一分钟会哭,下一分钟会死,都无所谓。
或者,死了才好。
放肆的舞蹈里,叶玫觉得莫名的幸福和快乐。
——无论多久,起码这一刻,我被人拥有,被人珍视,知足了,没有遗憾了。
迷离里,她觉得自己快乐得几乎要窒息掉,欲仙欲死,恍惚间,看到河岸边薄雾中的美丽自由的野玫瑰。
她忽然想知道自己的血和那玫瑰花瓣那个更红。
快感的顶峰与死亡相通,所以情欲是毒品,让人体会到难忘的短暂欢愉和致命快感。
我们追逐,乐此不疲,不计后果,仿佛心甘情愿在春宵一刻以后被爱侣吞噬的蜘蛛或者螳螂——在自然界,雌性要繁衍,所以雄性来牺牲。
而对于人类,做爱只是为了欢愉,牺牲的对象不定,有男人,但更多的时候是女人。
高潮的一瞬间,叶玫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抛飞起来,又马上落下去,仿佛坐过山车胡总二号跳楼机。
她放肆地尖叫,笑着,泪流出来,却大大地睁大眼睛,看澹台棱角分明的脸和深邃的眼睛,看自己的汗滴到他的脸颊上。
也看他手里明亮森冷的刀锋。
不惊诧,不奇怪,只是叫只是哭只是笑只是颤抖抽搐,只是陶醉于那一霎那的拥有。
叶玫微微伏下身,喘息着,抬手帮这个正在插着她的男人擦汗,胸脯却微微挺起来。
——我是你的了,永远都是你的,到死也是。爱我,宠我,毁灭我,怎么都好,只是,在我还活着的手,让我知道你珍惜我。
“噗嗤!”
刀一下子刺进她的胸脯,深至末柄,然后就随着叶玫紧张的呼吸上下起伏。
她的眉毛可爱的皱起来,眼睛睁得好大,脸上却依然都是笑容。不是那种用手指扯上去的笑,而是真心的。
她就这样笑着低头,看自己鲜红的血沿着刀柄滴下来,打在澹台赤裸地宽厚胸膛上。
“真的……是你呀……”女人的嘴唇颤抖,声音含糊。
“野玫瑰……你……恨我吗?”男人的声音有些颤。
叶玫摇头,不说话,觉得胸口的刀伤随着自己的呼吸一阵阵的疼。
嘴角有血丝垂下来,伸出舌头舔舔,是浓热的血腥。
她呆了呆,似乎做了什么决定,用手握了露在胸前的刀柄。
“我说过我喜欢,这样很好,只是,现在别离开,好不啦?”
她说着,一咬牙就把刀拔出来。
血溅出来,雨般落下,仿佛灿烂的落花。
身体随着向后倒下去,腿却死死地缠住澹台的腰。
“抱着我,用力……”
叶玫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虚弱,血仿佛红色的小喷泉,从胸前的伤口不停地涌出来。
男人起身,下身并没有和她分开,只是伸开手臂,把她箍在怀里,眼睛盯着她颤抖的嘴唇。
“你说过我的嘴唇像玫瑰花的,是吧?”叶玫咧开嘴,脸色变得苍白,“真好……你是他,我的感觉没错,我也不用……再怀疑自己的人品问题了……你问我为啥笑的时候,其实我是在想,如果你和那个杀手同时出现,我会想睡谁……”
说着,叶玫的手松开,刀落地,呼吸一下子急促。
“澹台兵,别走……就这么抱着我……到我死……”
“傻瓜……昨天,我走了,为什么非要那么想我回来,否则……”
“我说了我喜欢……这么死掉,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在你怀里,很温暖,很放心……被珍惜的感觉好极了……不过,好疼……”叶玫断断续续地说着,手却在地上摸索,
“刀……澹台,给我,快点……”
男人似乎愣了愣,终于把掉在地上的刀拾起来,放在叶玫手里。
叶玫不说话,颤抖地握住,忽然一咬牙,从侧肋再次刺进自己的身体。
停了片刻,再拔出,更多的血喷出来。
然后,又是一刀。
红色的玫瑰在白裙子上次第绽开,叶玫的身体由于痛楚紧缩,忍不住呻吟。
“你……干什么?”他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
“有点头晕,让自己疼一下,我想清醒着……我不想……这么快就死,有点舍不得……可能是舍不得你……或许是……舍不得……这种……被珍惜的……感觉……”叶玫苦笑,眼神迷离,“澹台……我留了很多血,嘴唇有点发白了吧……”
她说着,用手指蘸了些喷出来的血,涂在自己的嘴唇上,然后开心地笑“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嘴唇像是……野玫瑰,这个颜色……?”
“嗯……你好美……”
“那……亲……亲亲我……”
吻上去,泪流下来,叶玫的手一下子垂下去。澹台起身,把她平放在河滩上那一丛鲜艳的野玫瑰边。
——美丽的,如果不能长久,便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美丽终结。
原本如此。
荒凉的河滩上,是那个穿一身白衣的长发女人,年轻,看起来清纯却野性。
她平躺在地上,白裙子被血染红,脸上似乎带着笑,鲜红的血在身下汪成一个静谧的小血泊。
身边的男人跪坐,眼睛深邃,脸上有泪,手上握着染血的刀,俯下身去吻女人的唇,珍而重之,仿佛在亲吻一件珍宝。
好半晌,那男人抬头,用那深潭似的眼睛看太阳升起来,看晨雾一点点散去,身体便也在这晨雾中,一点点透明,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尾声之一
连环杀手的第七个牺牲品的尸体被发现在河滩的野玫瑰旁边,衣衫零乱,满身是血。
依然是刀伤致死,血流满地,依然是死前有激烈的性行为,依然没有行凶者的任何痕迹。
只是这次有凶器,一把刀,刀上的指纹都是她自己的。
不远处停着她的红色mazda6,车里有个大大的牛皮纸的信封,里面有她的辞职信和一张装有CAD 设计图的光盘。
死者叶玫,女,25岁,某设计所土木结构设计师,独身,抑郁症。
有人看到死者死前两天在酒吧做出想跳楼的举动,然后进屋对着空气说话,也有人看到死者死前一天,曾经一丝不挂地出现在自家阳台,并发疯似地尖叫。
这是第七次杀人案,也是最后一次。
无头案总要结,市民总要有说法,所以最后,在官方或是非官方的媒体上,出现的新闻是变态女设计师连环猥亵杀人,六天杀六女第七天自杀。
既然有性高潮却找不到精液,自然可以是女人调戏女人,戴个假阳具就好,当然,没找到,或者她用的只是手指。
死者已矣,盖棺定论,死无对证。
甚至没有解剖,直接火化,好在而那些诡异的杀人案也终究没再出现。
城市依然运转,忙碌,嘈杂,死寂,冷漠。
每天都有人死,新闻不炒作便荒凉,那些被害的女人们也好,那个连环杀手也罢,过去了便过去了,骨肉成灰,再没人记得。
当然,还会有新的传说出来。
尾声之二
三海之内,是大地狱,其数百千,各各差别。所谓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无量,次有千百,亦无量苦。
十八层地狱,阴森肃穆,叶玫一身白衣,静静地在阶前伫立——死掉的那一霎那,灵台明澈,一瞬间什么都明白。
澹台是鬼。七天前,他美丽的妻子从17楼阳台跳楼自杀。
他收拾起那一地残缺的骨肉,埋在他们常去游玩的河滩上,玫瑰丛边,自己便也跟着自杀,跳崖。
一样摔得没有人样,只是跳崖前把刀插进了心口。
生死簿上,他的阳寿原本还有整整四十年,却这样怀着执念自杀,身体破碎,肝脑涂地,没法回归。
甚至,七日之内,也无法回归地府。
要么让他把剩下的四十年阳寿消耗,要么让他的执念了却,要么,等待七天,让他被世间的阳气消磨,从而可以回归地府再入轮回。
而这七天,执念深重的澹台兵,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黑白无常引到枉死城之后,魂魄附在那把刀上,在尘世游荡。
每时每刻,阳气灼身,有如炮烙。
他的执念也很简单,觉得那些选择轻生的女人其实不该就这么死。
或者退一步,即便要死,也不该灾区枉死城受苦,也不该死得这么残忍,这么难看。
于是他循着那些寻死之人身上发出的绝望死气,去寻这个城市里想自杀的女人,显示救下她们,给她们一点点温暖,希望她们活下去。
同样,也只有这些死气浓郁,阳寿将尽的人,才可以让他接近,听到他,看到他,感觉到他。
所以,所有看到澹台的那七个女人,原本都该在见他之前顺利的自杀死掉的,上吊跳轨或者坠楼。只是,她们都被澹台略略耽搁。
用的他自己剩下的阳寿,一年换她们一天。
如果她们真的有了希望活下去,他就把自己剩下的所有阳寿给她们。
前面五天,都失败。于是他便动手,了结她们,起码好过尸骨不全。而且,不是自杀,虽然横死,也不用受地狱酷刑,依然可以轮回超生。
起码,每次他都看见了一丝丝释然。
第六夜,和叶玫温存的时候,他以为叶玫会不同,甚至已经交出了他的阳寿,自己默默地在他死掉的河滩上等着被拉进地狱。
那才是他原本答应给叶玫的礼物。
但是,很快,他给出去的东西就又重新回到他身上,甚至让他一下子再次受到炮烙之苦。
于是他转移目标到第六个女人,却毫无悬念地失败。甚至在杀那个女人的时候,他还能感受到城市另一端叶玫身上发出的那些死气。
那些比前一天浓烈得不知道多少倍的死气。
他以为这个女人只是要一夜的珍惜和安慰,可是他终于知道他错了。
这颗被轻贱了这么多年的心,已经遍体鳞伤,又哪能是一天能治好的?
而他和她,都没时间可等了。
没办法,他回去找叶玫,带了野玫瑰给她,再带她来看野玫瑰。
所以叶玫成为他的最后一个,在澹台头七那天。
只是,澹台没想到这个女人在被他刺的时候还在帮他擦汗,也没想到她会自己把刀抓在手里刺自己。
但是,无论如何,都结束了。
叶玫死去,这道叫做澹台兵的执念便从世间永别——虽然不甘心,也只能带着遗憾离开,进入地府,下到地狱,受五百劫苦,永世不得超生。
原本他不必的,可是……
他想给那个叫叶玫的女人一次选择的权利。
如果开始的选择就好,或许,她下一辈子就不会再在大家的漠视里默默死去。
所以……
九品莲台之上,地藏菩萨摩诃萨宝象庄严,垂目看着下面站立的白裙赤脚的长发女孩,问她下一世想做什么样的人。
天机不可泄露,菩萨其实都明白,但是说不得,不管对叶玫还是澹台。
果然,叶玫只是微笑,说谢谢菩萨我累了,不想再在世间为人,只想做那个河滩上的一朵野玫瑰,静静地开,然后静静地谢。
菩萨合十,我佛慈悲。
一时间,叶玫觉得眼前阳光灿烂,河水依然安静流淌,河滩上的野玫瑰灿烂地绽放。
“嗯,就是这里吧,这样才好。”叶玫微笑,自言自语。
菩萨一握拳,掌心的魂魄灰飞烟灭。
太阳升起来,花丛之间,一朵新的野玫瑰倏然绽放。
甜美,自由,有一点点血腥,一如那个女孩曾经鲜活的唇……
本文缘起
Where the Wild Rose Grow
(野玫瑰生长的地方)
By 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 ft. Kylie Minogue
He call me the Wild Rose
(他叫我野玫瑰)
But my name was Elisa Day
(但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Why he call me that I donot know
(我不知他缘何而呼)
For my name was Elisa Day
(因为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From the first day I saw I knew she was the one
(第一天我们初次相会,我立刻知晓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
As she stared in my eyes and smiled
(她看着我的双眼,嘴角绽放甜美的微笑)
For her lips were the colour of the roses
(她的双唇是玫瑰的颜色)
That grew down the river,all bloody and wild
(那些沿河生长的、血红而狂野的玫瑰)
When he knocked on my door and entered the room
(他轻敲房门,走入房间)
My trembling subsided in his sure embrace
(我的颤栗平息在他坚定的怀抱)
He would be my first man, and with a careful hand
(他会成为我的第一个男人)
He wiped at the tears that ran down my faces
(他小心翼翼地擦掉我脸颊上的泪珠)
He call me the Wild Rose
(他叫我野玫瑰)
But my name was Elisa Day
(但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Why he call me that I donot know
(我不知他缘何而呼)
For my name was Elisa Day
(因为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On the second day I brought her a flower
(第二天我给她带来一支花)
She was more beautiful than any woman I'd seen
(她美若天仙,无人可媲美)
I said,“Do you know where the wild roses grow
(我说:”你可知野玫瑰生长何处?)
so sweet and scarlet and free ?
“(那些甜美、猩红、自由的玫瑰?”)
On the second day he came with a single red rose
(第二天他带来一支红玫瑰)
He said ,“Give me your lost and your sorrow.”
(他说:“你可愿把你的失落和悲伤交给我?”)
I nodded my head, as I lay on the bed
(我点点头,顺势躺在床上)
“If I show you the roses will you follow ?”
(“若我带你去看那些玫瑰,你会不会随我而去?”)
He call me the Wild Rose
(他叫我野玫瑰)
But my name was Elisa Day
(但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Why he call me that I donot know
(我不知他缘何而呼)
For my name was Elisa Day
(因为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On the third day he took me to the river
(第三天他带我去河边)
He showed me the roses and we kissed
(他向我展示那些玫瑰,我们深深地拥吻)
And the last thing I heard was a muttered word
(我听到的最后的东西,是一句呢喃低语)
As he knocked above me with a rock in his fist
(而他手中握着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我)
On the last day I took her where the wild roses grow
(最后一天我带她去野玫瑰生长的地方)
And she lay on the bank , whe wind light as a thief
(她躺在河岸上,微风轻巧地像个小偷)
As I kissed her goodbye , said I “All beauty must die ” (我用一个吻作为告别,说到:“一切美丽终将死亡。”)
And I lent down and planted a rose between her teeth
(然后我弯下腰在她的唇齿间种下一朵玫瑰)
He call me the Wild Rose
(他叫我野玫瑰)
But my name was Elisa Day
(但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Why he call me that I donot know
(我不知他缘何而呼)
For my name was Elisa Day
(因为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My name was Elisa Day
(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For my name was Elisa Day
(因为我的名字是艾莉莎·戴)
—— 完 ——